相见时难别亦难
路,还是那条路,却再也走不出往日的轻松,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;
歌,还是那首歌,却再也唱不出昔日的豪情,每唱一句都布满了泪与痛。
2020年12月20日晨7时,天还没有放亮,笼罩在夜幕中的山东援藏公寓里各楼层的灯开始陆续亮起,一向爱睡懒觉、不到饭时不愿起床的援藏队员们都陆陆续续起来了,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,要为7名圆满结束援藏任务、即将离队返回山东的战友送行。
没有组织,不用招呼,凡是没有特殊情况的队友全都赶到了一楼餐厅,默默地陪着即将离队的队友们吃过中心管理组精心准备的“送行饺子”,然后纷纷抢着帮队友拎起行李,向候在公寓院门口的车辆走去。
当车子缓缓启动,驶出日喀则市政府大院,走进熟悉而又冷清的街道时,车上一片沉默,几名即将离队的队友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,贪婪地看着曾经无数次行走过的街道和周围的一切,似乎总也看不够。
这时,司机突然播放起了由山东省第六批援藏干部创作的那首脍炙人口、广为流传的歌曲《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》,随着熟悉的旋律响起,歌声开始飘荡:“海拔三千八,这里是我的家,美丽的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……”
歌曲刚刚开了个头,车厢内便响起了低微的啜泣声,我的双眼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,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,最后淌成了两条伤心的小河。
没等歌曲播完,有位队友提议,不要再播这么伤感的歌曲了。善解人意的司机赶紧调换了一首曲调欢快的歌曲,可是又有队友说,这个时候,再欢快的歌曲我们也听不出欢快的意境来啊!
是啊,此情此景,无论多么欢快的歌曲,谁又有心思听呢?听歌,靠的是心情,讲的是气氛,凭的是意境,没有了那份心情、气氛和意境,一切都变了!往日里,我们常常唱《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》,没有一个人伤感,只有从事援藏工作的自豪与脚踏天路、砥砺前行的激情。
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,一车人仿佛失去意识似的跟着车子前行。
我看着前方引导车上频频打着的双闪,感觉那两盏车灯似乎也通了人性,就像一双会说话的眼睛,不停地诉说着对离队队员的依依不舍。
车辆驶入机场高速后,有的队友想要活跃活跃气氛,提议一起唱几首歌,可是连唱了几首,都找不到调门儿,就连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日喀则市歌咏比赛且成绩名列前茅的那首《我和我的祖国》,都唱得七零八落,因为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当初那份气势如虹的感觉与心情。
这时,一位即将离队的队友提议,我们还是一起唱《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》吧,这是我们在日喀则的土地上最后一次唱这首歌了。
司机又播放起了《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》,这次大家唱得还行,曲调基本一致,毕竟太过熟悉。谁成想,前半段,唱得还算可以,当唱到后半段“阳光灿烂,日喀则我的家,走到哪里都不能把你放下;蓝天白云,日喀则我的家,无论海角天涯把你思念”时,我们的情绪又集体失控,大家的声音都散乱了、嘶哑了、哽咽了,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啜泣声。
四十公里的机场高速路,四十千米的沉默与泪水。
经过将近四十分钟的行驶,眼瞅着就要到机场了,司机再次播放起《日喀则,我为你牵挂》,我的心愈发沉重,大家的心都愈发沉重。
机场终于到了,车门缓缓打开,我第一个跳下车门,等着队友们依次出来,只见一个个不是泪流满面就是红了眼睛,宋庆达这位平时寡言少语的沉稳男人、医疗队员更是哭出了声。
我本已控制好了情绪,想着一定要微笑着送行,见到此等情形,再次泪流满面。
大家依次给离队的队友们敬献完洁白的哈达,然后排起进藏时曾经排列过的整齐队形,将山东援藏的大旗展开,一起合了影。
百年修得同船渡,千年修得共枕眠,万年修得上高原。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我们好想把合影的那一刻变成高原上的永恒,时间就那样静止不动,一切就那样静止不动,我们永远不分离,就这样手挽手,心连心,一直走下去。
然而,只是幻想。
分别的时刻到了,我们开始一一和离队的队友拥抱。这时,大家压抑已久的情感再次爆发出来,莫说离队的大姐、二姐早已哭得稀里哗啦,就是我们这些五尺高的汉子也没有一个不哭的,张保友是我们的老大哥,平时看上去那么粗犷、乐观的一个人,此时搂着离队的队友哭得就像个孩子。
马强是我们队里海拔最高的男队员,我是队里海拔最低的男队员,我们两个是邻居。当我和马强拥抱的时候,马强呜咽着说:“哥,你一定要保重!”原本我只是呜咽,就是他的这一句“保重”,彻底击溃了我的心房,让我嚎啕大哭!这是过命的兄弟才肯对我说的话啊!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现在,这些队友们,哪一个不是伤心的男儿呢?
情愈深,思愈重,心愈痛。自打2019年7月1日进藏,我们同甘共苦,脚踏天路、砥砺前行,结下了深深的生死情、战友情、兄弟情、姐妹情,此时此刻,却要分离,怎能不令人肝肠寸断?我们往后一年半的援藏路上再也见不到这些兄弟姊妹的身影。
航班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而动容,他们终是要走的。我们再次拥抱告别,再次泪水奔涌。
他们一遍遍挥手告别,我们一次次伫立不动。直到他们走进安检大厅,不见身影,我们才怅然离去。
回程,一路沉默无语,那眼角依然流淌的泪滴才是真实的心声。
此时此刻,我们终于体会到什么是“一段援藏路,一生援藏情”。
吴长远